昨日，上海中醫(yī)藥大學何裕民教授參加第八屆世界儒學大會儒家思想與中醫(yī)藥文化專題論壇，與中國康復研究中心黨委書記吳世彩、清華大學教授劉兵等業(yè)內的專家學者共同探討當今儒學與中醫(yī)藥發(fā)展的相關問題。
常言說得好，外來的和尚好念經，外國的月亮比較圓。事實真的是這樣嗎？以何裕民教授幾十年的從醫(yī)經驗看，至少在醫(yī)學上這樣的說法是不通的，在中國醫(yī)療大環(huán)境下，還是中國的和尚好念經，中國的月亮比較圓。
為什么這么說呢？這要從價值觀講起，還要將東西方的價值觀對比起來看。
1
人，比人體（軀體）重要
中西醫(yī)學都是以人作為出發(fā)點的，但兩者對人的理解不盡相同。
西醫(yī)學對人的認識等同于機體，建立了清晰的“人體模式”：“大體-系統(tǒng)-器官-組織-細胞-分子-亞分子”，清晰的知識體系令人津津樂道。中醫(yī)學卻不然，強調“人”遠勝于述說“人體”?！饵S帝內經》從不單純談“人體”，要么講“人”，要么討論“機體”（臟腑氣血/形?。Ｓ纱擞盅由斐鲋嗅t(yī)學的兩個特點：（1）重功能，而忽視結構；（2）形神并重，形神兼顧。
2
生態(tài)，比生理重要
生態(tài)、生理都不是中醫(yī)學固有術語，卻可尋覓出其基本理論。西醫(yī)學講究生理，看重生物體和各器官的機能活動；中醫(yī)學卻重視“態(tài)”（生態(tài)/狀態(tài)），視生態(tài)遠較機能活動（生理）重要。中醫(yī)學重生態(tài)，體現在強調生命活動與外界有著整體效應，內外需相互接觸；自然有“智慧定律”，本然規(guī)律不可違；須對自然充滿尊重敬畏；行為大都有長效應；需要注重萬事適度；生態(tài)具有趨向和諧之特征；越自然，就越生態(tài)；表現在治療上，則體現為不主張“征服”，而重視“協同共生”等。
3
形神有序纏繞，比身體強盛重要
中醫(yī)學提出“形神相俱”“心身合一”等重要命題。認為心身間表現出共軛（纏繞）現象；心身各層次間都相互纏繞，且以網絡狀地互動著的。如此，整體才體現出心身活動錯綜且有序特性。這種互動有著“極性”特征，可以是正性的，也可以是負性的；因郁致病，因病致郁，是對負性互動之概括。呵護健康，關鍵在于盡可能促其良性互動，避免負性互動。
4
健康認識上，儒道分別提出了各自見解，細節(jié)不同，但整體思路相近，都不強調健壯亢奮，而是推崇平和協調；不執(zhí)著于強健壯實（亢奮），更講究康寧平和；認為“亢則害，承乃制”，過猶不及。
5
生命：“適應/平秘”pk“超越/更強”
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并沒有誕生出你輸我贏之競爭性宗旨，也不欣賞“更快、更高、更強”理念，不講究超越生理極限及追求生命狀態(tài)最優(yōu)化、最強壯。只醉心于適度且自得其樂的生活，努力做到內外良好適應，追求各項機能平秘和諧，可以說是知足常樂之康寧觀，折射出東西方以“適應/平秘”與“超越/最強壯”相媲美的全然不同旨趣。
6
“主客體合一”pk“主客體分離”
這是在認識論上東西方的差異。西方強調不摻雜任何因素地對客體進行剝離分析。唯此，結論才是客觀而科學的。中醫(yī)學則主客體不分，且不說“體驗”“感受”“心悟”諸法是中醫(yī)學獲取知識的重要手段，李時珍“內景隧道，唯返觀者能照察之”更將主客體合一提升到方法論高度。詭譎的是，量子力學對經典物理學的沖擊，正消弭著這“壁壘”：對事物認知，需依賴主體的觀察方式，“薛定諤的貓”就是典型實例。量子力學另一創(chuàng)始人玻爾也強調：再也不可認為我們與實驗本身是分離的，只是置身事外的實驗者和觀察者。
7
“整體把握”pk“精致卻碎片化”
中醫(yī)學知識，是在對研究對象不加干擾情況下獲得的，可為整體把握；西醫(yī)學則是在對觀察對象進行干擾的實驗條件下獲得的。今天的人們開始強調需在整體把握與精準之間保持必要的張力。
8
“自我感覺/體驗”與“指標/形態(tài)學檢查”同等重要
中醫(yī)學的臨床觀察診斷，依賴患者的自我述說及望聞問切之體驗，都是主觀的問題在于，主觀感受及體驗（包括望聞問切結論）不重要嗎？顯然不是！指標好了病人還很難受的情況，非常普遍。生物采集技術再發(fā)達，充其量也只能是近似地反映內在變化之部分，卻掩蔽了更多的真實世界?；耍?016年12月美國國會通過《21世紀治療法案》，其中特別加上了“利用（病人）真實世界證據”議題，國內睿智者也對了解“病人真實世界”更感興趣。
9
“內外總體協調”與“基因/精準”同等重要
這些年，基因研究及精準醫(yī)學被熱捧，似乎人類看到了徹底解決健康及疾病問題之曙光。然而，權威質疑聲四起，《CELL》最近刊文強調應重新審視基因組相關性研究。指出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：借基因測序以認知疾病，意義并不大，“這很可能是一個美國牛仔的夢想！”甚至有研究認定：“最后受益的病人僅占所有病人的1.5%。”很顯然，中醫(yī)學沒有基因及精準概念，充其量只能說重視“內外總體協調”，講究不同臟器功能（尤其是形神）之間關聯及協同。如中醫(yī)理論大談五臟間“十大關系”（心與肺、肝與脾等）；臨床醉心于“見肝之病，知肝傳脾，當先實脾”等旨趣。
10
“因人制宜”“尊重個體差異”pk“臨床指南/路徑”
臨床路徑指一套關于診療的綜合制度，以循證醫(yī)學證據和指南為指導，認為這可以規(guī)范醫(yī)療行為，減少變異，降低成本，提高質量。顯然，中醫(yī)學沒有這樣的說法。中醫(yī)學雖有八綱辨證、臟腑辨證、六經辨證等，但這些只是“范例”，而不是約束或規(guī)范，更稱不上“路徑”。
中醫(yī)學垂青于“因人/因時/因地制宜”等“范例”前提下的權變。一句話，欣賞臨床決策時充分考慮個體的多方面差異。上世紀五六十年代，北方流行性腦膜炎猖獗，死人無數，蒲輔周老中醫(yī)成功救治了大量患者，療效無人能及。但有人根據他治療167例患者開了98個處方而詬病他缺乏嚴謹性？須知，臨床是以療效為尺度的，是嘲笑者井蛙之舉呢？還是固有成見之困呢？也許，嚴格臨床路徑與“因人制宜”權變之間，保持某種適度張力是必要的。
11
病因認識：“模糊且多病因”PK“單一/清晰/準確”
中醫(yī)學討論病因，無論內外婦兒，總是多因而論且模糊的。比較西醫(yī)認識，清清楚楚，單一而準確。然而，許多慢性病并不存在清晰的單一致病因素。如致癌因素難以簡單羅列，往往是多因所致。即便是感染性疾病，如薩斯（SARS）、禽流感的發(fā)病，也有你發(fā)病，他卻不發(fā)病的事例，這是為什么呢？
其實除直接的病因外，也存在著其他很多影響因素。病因的模糊且多因論與單一、清晰、準確之間，并不存在簡單的楚河漢界。
12
治療措施：調整適應（王道）PK征服替代（霸道）
中西醫(yī)學在治療措施上也截然不同：西醫(yī)學重視對抗性手段或替代性治療，如抗炎、
抗癌、抗過敏、抗休克、抗高血壓、抗血糖、抗高血脂，臟器移植等，不是“對抗”，就是“代替”。中醫(yī)學則更多關注總體情況，強調自身正氣及內在臟腑機能之間的協調、身心和諧。就應對言。中醫(yī)學幾乎沒有征服性措施，相反，喜歡協調調整，改善內在機能，扶正驅邪，而且往往不是以克病為目的，熱衷于“以平為期”，努力追求生命新的平衡，可以將雙方歸納為“王道”的“調整”“適應”與“霸道”的“征服”“替代”。
13
調動自身“正氣”，比借助外力重要
中醫(yī)學有“正氣存內，邪不可干”“邪之所湊，其氣必虛”的經典之論。祛疾治病更多仰仗自身內在正氣。許多醫(yī)學措施，如
中藥、
針灸、
推拿等主要是通過調動自身“正氣”以起效。何裕民教授在數萬例癌癥診療經驗基礎上，深刻體驗了這點，提出“抗癌力”概念。認為面對癌癥，首先需借助各種措施，包括給予希望、信念、信心等，激發(fā)其內在的主動性機制，而不只是依賴某種神奇之“外力”。
而西醫(yī)學則大都直接借助“外力”：化療之所以必用，是因為其細胞毒作用可在某環(huán)節(jié)殺死/阻止癌細胞生長（盡管效果是另一回事）；抗生素是法寶，因為其可干擾細菌代謝。西醫(yī)學之父希波克拉底曾敦囑醫(yī)師應“尊重自然的力量”。但傲慢的后世學者認為那是古人“無奈之舉”，科學進步完全可創(chuàng)造神奇“外力”，解決所有難題。事實真的是這樣嗎？顯然是個大大的問號！借助外力與激發(fā)內因之間，更多情況下是個互補的“協奏曲”。
除此之外，中西醫(yī)學之間還有很多的不同之處，這里就不再一一贅述。
最后引用《論語·里仁》里的一句話，送給廣大讀者：“見賢思齊焉，見不賢而內自省也。”意思是說，聰明者應善于吸取別人的長處?！墩撜Z》里孔夫子也說：“溫故而知新，可以為師矣。”中西醫(yī)學應該互為“他者”，通過相互參照比較，可以互知短長，為建構“好醫(yī)學”的框架提供借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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